慕容妡攒着银簪子,爹娘族人崩天的哭泣声遁入耳中,嗡嗡作响。她一步一步朝康熙走去,面前晃过曦儿肉嘟嘟可爱的哭脸,晃过蓅烟明媚纯净的笑容,她干涩的眼睛里盈着泪,她往前踏出的每一步,都拼尽了所有的力气。
复仇,并没有带给她任何快感。
“秦御医!”康熙突然一声吼,未等里面反应,蓅烟已抱着曦儿往屋里冲。御医们全部涌了出来,周围响起来糟杂混乱的声音,所有人都围住了胤曦,隐约可听见蓅烟说:“吐药了...全吐了...好不容易喝进去...”慕容妡耳边的嗡嗡声慢慢褪去,响起若湘清脆的叫唤声:“慕容医女,秦御医唤你。快点儿,曦公主又发烧了!”
慕容妡怔忡般呆立片刻,好似蓦然回神,提裙快步拾阶而上。
落选的秀女无论是选上的,还是落选的,都可参加太后在寿康宫设的宴席。这些秀女中,除了搁牌子册封的,还有一部分被分派至宫中各处服役,那些既没有选上,又不必服役的用膳毕便可依着秩序出宫——但五年内不许嫁人,必须等待下一次的复选。
宴席表面上欢庆热闹,其实乃太后一几之欢罢了。惠妃惦记胤褆,早早给太后请了辞。容妃的胤祉还在哺乳期,太后愈发的要放她走。就连宣妃,仗着蒙古格格的身份,况且往常也从未在太后跟前侍奉讨喜,便也大大咧咧的嚷着累跪了安。平妃累了数日,是强撑着周旋,眼下最想回翊坤宫卸了妆宽衣好好睡一觉。可是她没法走,谁叫她现在统摄六宫呢?
新封的安嫔戴佳氏胆子虽小,人却不蠢,她先捧杯敬了太后,又捧杯福身在平妃面前,无限的卑微恭顺道:“臣妾愚笨,做事有所欠缺,将来若哪里做错了,还请平主子指点教训!”
佟瑶儿在旁侧笑道:“我若做错了事,平姐姐只管训我,我保证不回嘴!”
平妃享受着奉承,亦是顾着场面,遂笑:“宫里有太后在,哪里轮到我教训你们!”她饮下成嫔的酒,满嘴火辣辣,颊边染现两片绯云,摆手道:“我再不能喝了...”佟瑶儿似故意的,朝身旁几个落选的秀女道:“你们都快给平主子敬酒,过了今遭,往后可再没了。”安嫔看似胆大端庄,实则根本不知如何与人交际,她有心讨好平妃,无奈嘴上说不出好听的话,便只好干坐着,与她昨日敢于在太皇太后跟前扶起成嫔时那种果敢判若两人。
钮钴禄氏倒了茶,起身至平妃面前,屈了屈膝,方道:“平姐姐好。”她的面容只能算清秀,因着家世的缘故方能封为妃。佟瑶儿打心眼里瞧不起她,脸上却绽开了花,“云栖姐姐,你只敬平姐姐的酒,也不理我,我可要生气的哦!”
钮钴禄云栖沉着的说:“我哪里是敬平姐姐酒啊,为了选秀一事,她已累了好些时日了,我怕她不胜酒力,其实捧的是一碗茶呢。”又朝平妃道:“臣妾自作主张,失礼了。”
自从皇后逝世,平妃已收敛许多,心思亦发的深沉,她笑道:“不管是茶还是酒,领的是一分心意。从今儿起,我们已是一家人了,实在不必如此多礼。”她接过云栖的茶一饮而尽,“我当真有些渴呢...疼...”话未说完,肚中忽而一阵绞痛,茶杯掉地,她失力痛晕在云栖怀里,吓得云栖一声惊叫,差点跟着一起晕厥了去。
太后急道:“快去御医院请太医!”
身侧宫女回话:“这两日御医都在枕霞阁当差,奴婢...”太后一面命人把平妃扶着躺进藤椅里,一面斥道:“枕霞阁怎么了?就说是我的旨意,让秦御医过来一趟。”
宫女去枕霞阁请秦御医之时,把康熙也一并请了来。众秀女们见圣驾临至,皆纷纷避开。成嫔拉着安嫔往墙角退,眼睛直直的盯着康熙的背影,悄声道:“你看清皇上长什么模样了吗?”安嫔垂眼低头,根本不敢抬头看,“你别嚷,御前不许喧哗。”
康熙往前看了看,见平妃双唇惨白,脸上没有一丝血色,遽然想起皇后,不觉一阵绞痛,语调沉沉没有一丝情感,“怎么回事?”钮钴禄氏身子一软,双膝跪在面前,掩面哭泣:“是臣妾不好,臣妾不该敬平姐姐茶,臣妾...”
“你是谁?”康熙横眼一瞪,把周围一个两个丫头吓得魂飞魄散。
“臣妾钮钴禄云栖。”钮钴禄氏把额头贴在冰凉的金砖上,浑身瑟瑟。平妃此时稍有回转,勉强道:“皇上,您不必责怪云妃,与她没有干系。”
康熙瞥了钮钴禄一眼,寒声道:“起来吧。”又朝林御医吼道:“你等什么呢?还让朕请你不成?”林御医忙答应了,上前要给平妃诊脉,却听太后问:“怎么不是秦御医?”
林御医畏惧的看了看康熙,才道:“秦御医脱不开身,特命微臣来诊脉。”
康熙说:“是朕让秦御医暂时留在枕霞阁...”
成嫔听着起了兴致,悄悄往安嫔耳边凑了凑,“我好几次听人提及枕霞阁了,枕霞阁到底住了谁呀?”安嫔一直垂着头,脖子有些发胀,她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脖颈,蚊声道:“想必是皇上极喜欢的妃嫔罢。”
“哦!难道是上次那个轿子里的女人...”
成嫔不觉声音大了些,安嫔冲她一瞪,“你小声些,别说话了。”成嫔嗯了一声,两人默默沉寂下去,脑子里都在揣摩着枕霞阁的宠妃到底长什么模样。
“恭喜皇上!”林御医拂袖半跪,“平主子并未有病症,而是有孕了!”
消息传到长春宫,没人敢告诉蓅烟,蓅烟也顾不上。胤曦的病愈发严重,起先还能吃下药,眼下是吃完就吐,连着奶水稀粥全部吐光。七八个御医加两个宫外的白大夫在旁边守着不断的调制药方,仍然没有好转。康熙又不在,蓅烟没人可以倚靠,只能死死把曦儿抱在怀里,替她擦脸,给她换衣,把平素嬷嬷们干的事情都自己亲自做了。
看着蓅烟把脸颊贴在胤曦额头,眼泪簌簌滚落的模样,慕容妡想起了娘亲。她转身走到秦御医面前,引着他走到僻静处,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,“可要试一试?”
秦御医不似先前那般张狂,“你这方子哪来的?”
“大人您知道的,奴婢未入宫时,曾与师父四处云游,救治过许多曦公主这样的稚儿。方子并不是百分百管用,同样病症的孩子,有的吃了药以后病愈了,也有的吃了以后仍然病殇。”慕容妡娓娓说来,不隐瞒不虚张,面色从容笃定。
“捣乱!”秦御医低声斥着,龇牙咧嘴泡沫横飞,“没听太皇太后的旨意么,若曦公主有个三长两短,要灭我九族!”他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,简直是气急败坏!
慕容妡冷声道:“你们开的药方我都知道,都是些温和之物,要想治病,休想!”她收起药方,挑眉道:“你不要就算了,反正我只有我一个人,没有九族可以诛。”
她假意要走,身后静了片刻,终于说:“拿来!”
一时之间,宫里发生了三件喜事。一是平妃有孕,二是新妃入宫,第三则是曦公主病愈。这样多的喜事,蓅烟却没法高兴。自打胤曦的病好了,康熙便不怎么往枕霞阁走动了。
起先蓅烟以为是曦儿病重那几日康熙太累,需要休憩,便压根没放在心上。渐渐的,宫里有了传闻,说皇帝宠幸新晋的云妃,数日宿在景仁宫。又说平妃因为有孕,深得圣宠,内务府一箱一箱的赏礼往翊坤宫送呢。
入冬的天气,蓅烟睡了个午觉醒来,已是晚上六七点钟。屋中空荡荡的被黑雾笼罩,窗外半明半暗的灯光映在青纱帐上,蓅烟环顾四周,一股莫名的孤寂之感涌上心间。她穿好衣裳,随手从桁架上取了件青灰色的斗篷裹着,掀起帘子便往外走。
近来枕霞阁里里外外的人都受了累,蓅烟给她们放了大假,只剩下素兮、若湘、暮秋在身边伺候。素兮去了厨房安排晚膳,暮秋在伺候胤曦,若湘在外厅点灯,蓅烟走得太快,她们都没有顾得上,待反应过来,蓅烟早已没了身影。
难得在外头一个人闲步,蓅烟积蓄的情绪慢慢的得到释放。越走越觉得脚步轻快,至乾清宫门口时,已然是欢喜的样子。御前侍卫没敢拦她,蓅烟畅通无阻的走到了西暖阁。廊下站着几个她从未见过的宫女,蓅烟以为是此番落选的秀女分派到乾清宫当差,便没有计较,径直要往里走。
未料门口的宫女竟伸手拦住她,伶俐道:“慢着些,我们主子在里头与皇上说话呢。”
蓅烟一愣,见宫女上下打量自己,琢磨着她们定是把自己当做是宫女了,正要取下风兜亮出身份,那宫女又说:“你是成嫔派来的吧,听说你家主子每天要给皇上熬参汤,可是真的?你们屋里没有小厨房,到底是怎么熬的汤?可要受累了吧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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